石头缘

　　这辈子注定跟石头有缘。或者就是黄河边上一块鹅卵石转世而来的吧，可不敢高攀是宝石片玉，因为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，嘴里根本就没发现任何固体物。

　　小时候，可喜欢到黄河边上拾拣鹅卵石了，裤袋里装得满满的，没走多远就坠烂袋布，石头们就顺着裤管掉落一地。或者因为自己还未识字，总爱寻找符合自己心意的石头送给对方，收到石头的人也只能根据石头的触感和重量了解对方的心意，不需要言语和文字的表白和束缚。滑溜溜的石头表示心情平稳，亦隐藏了那颗祈福的童心。

　　爱跟小伙伴们一起在河边“打水漂”比赛，就是按自己的喜好选择扁平的石头，就像在超市里购物一样。然后顺着水面投出石头，使它在水面上弹跳，弹跳次数最多着赢。记得自己一般能打出4到5次，很少打出6次以上，可有个外国佬竟然能打出51次前行76米的世界纪录。后来才知道这是人类最古老的游戏之一，据推测从石器时代就开始了。

　　那时候，听长辈们讲故事，说河底深不见底，里面还有龙宫呢。后来听歌里也唱到长江黄河都是龙，所以把故事当真，深信不疑。直到修龙羊峡水电站截流时，发现河床上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，从洪荒开始的河水和时光把它们打磨到光光滑滑，它们也经历了不可计数的沧桑，度过了不知道是多少世纪的荒凉和寂静。每一个石头应是感恩凝结的一颗心吧，黄河的儿女们为了感恩这条伟大的母亲河，因为她无私奉献哺育出绵绵五千年的华夏文明。而它们曾经就是我的同伴，只是我被河水冲到了边上，被我的先人捡回了家，送到了人间，经历一场世间的迁变幻灭，还掉所有前身、今生、往世帮助过我的人们和一切万物的恩情。

　　陶瓷，中国的别名，曾被我狭隘地理解为家用的盆盆碗碗。大学录取通知书上的“陶瓷专业”冥冥中把我变成一个“陶匠”，入学前从兵马俑到校园，方知晓陶瓷就是“人造石头”。揉捏在手中柔软的泥土其实是石头的另一种变貌，再经过窑里高温的煅烧，就恢复成坚硬的石头。更惊奇的是，地球中心也是个大陶窑，还在不停熔炼从未熄灭。石头的轮回比水来得更曲折隐晦和艰辛：液体熔岩—石块—砂土—(火煅)—陶瓷(坚硬如石)。

　　现在又把辉绿石(岩)或玄武石(岩)放到高温熔桶中化为液体，石头们在火光中自我燃烧、激荡和融合。然后从熔浆中牵引出一根根细丝，石头淬炼后变得更柔软，更韧性，更有凝聚力，然后又回到严酷的酸、碱、盐和高温环境里用坚硬的性格接受着炼狱般的极端考验。那一根根纤维织成了一个网，兜住了我的浮躁、焦虑、困惑的泄漏和蔓延;也帮我织出了一条马拉松之路，在路上变得愈柔愈韧。

　　风雨里，石头继续风化漫漶;岁月里，石头依然斑驳消逝。毕竟总会石归石、尘归尘、土归土。梦回青藏高原黄河岸边，扯着嗓子吼那首歌《我是一颗小小的石头》：“我是一颗小小的石头，深深的埋在泥土之中，千年以后繁华落幕...”。高音太高，我几近失声，可石头同伴们能听得到、听得懂。

　　我就是一颗小小的石头， 一颗黄河边的鹅卵石，一颗还掉所有恩情后无牵无挂的顽石。